唱片行

那是一個朋友,我在一間不知名的二手唱片行打工時所遇到的。
那天,下著大雨,雨聲析溧溧地,打整個唱片行的門口都弄溼了,後來更嚴重,整個雨水,像是突如其來的一口氣,嗆進了門檻;我此刻才非常慌張的,去店的裡頭找到一塊像是磚頭的東西,裹了四層抹布,用力的一推,把進了屋的水,往門外推;正當我因為這沱水整齊的往外去而有一絲莫名的爽快時,一雙腿大喇喇地,居然從我背上跨過,我一時因為強烈驚嚇而無法抬頭,他媽的,那另外一雙腿也就如此做的,但唯一好的是,那一雙腿上爬滿了毛,而這一雙腿,修長又光滑,如果我沒猜錯,八九不離十,是對情侶了!不然誰有這好歹的膽子,敢從我太歲爺頭頂跨過;光從我側面看來,也知道我是個「歹人」。

可惜我就是你他媽的,是個標準「卒子」,縱使我心中的吶喊已經可以震垮一座高樓大廈,但是我的聲音總是只有螞蟻才聽得到,否則我不會淪落到來這二手唱片行打工;要算算我的年歲,也將近而立之年了。

我緩緩的起身,站穩了腳才平視過這一對男女,萬萬沒想到,這兩位,都還是個「小傢伙」,但用傢伙,未免有點損壞了他兩位的氣質;這兩位客人,男的美,女生不用說,應該可以去用「不食人間煙火」六字去形容他們。我如果直覺像平常時一樣準的話,兩位必定是大學生,而且,都是就讀音樂相關系所出生。
其實,另一方面讓我感覺不對勁的是,我這樣大膽的注視著他們時,他們兩人的眼中竟然都只有架子上擺滿的舊CD,完全沒有人因為我這樣大膽靜止的舉動,而停止他們各自搜尋的動作;於是,我只有當下嘲解自己的長相,已經因為年老力衰而毫無用武之地,甚至於降級到了不起眼的地步。

雨,忽大忽小,有雷聲相伴,雖然不寂寞;不過,這難得有顧客上門的二手CD行,一來兩位罕見的年輕顧客,居然就這樣停留了3個小時,倒是讓我顯得孤單起來。時間像是沒有走動過一樣,我無奈的盯著他們兩位看,他們只是很專注,或者說追根究底似的,把架上每一張CD都翻開來觀看;此外,他們看的不只是單純的歌單,我發現,他們誇張得甚至是拿放大鏡去看CD上的紋路,話說回來,這是我頭一次看到客戶這麼做,甚至不只是客戶,我想,這地球上千萬分之一的CD蒐集狂都不會做到如此仔細勘查的境界,他們兩位對舊CD的觀察度,簡直是到了考古的境界。於是我很認份,也很享受的看著店,監視著這對男女的一舉一動。
特別說明:不論究工作職責的部份,其實,去看他們的臉蛋,也挺賞心悅目的。

我所任職的這間二手唱片行,落座於整個都市中心最邊緣的地帶,這個地方,過去是個繁華的商圈,經過了時間的洗禮,人口的膨脹、遷進遷出,流行的改朝換代,終於,新的商圈遠離了我們這一帶,進入了都市的中心區,而舊商圈對於都市人來說,變成了一個資源回收廠;簡單來說,在這個地方,可以撿到很多來自是中心淘汰拋棄的便宜貨、二手商品,也因為這樣,我們就商圈變成了一座都市裡的古城,大部份流行的商品和商家都走了,反而搬進了許多有生意頭腦的骨董商,他們拿一些被丟棄的骨董家飾用品、家具,自己在店後面成立一所減當的加工廠,經過加工的廢棄物出來,就變成了創意,附有古色古香氣息的骨董,也因此,許多人把我們這一帶稱為「骨董街」,而把我們這群賣骨董的人,笑稱為「老古董」。

我的老闆,也是我的老學長,他呢!不同於那些喜歡挣蠅頭小利的商人,他的家,原來就是這一間唱片行,可以說他是這兒土生土長的人,這間唱片行,我聽他說,過去是他家開的茶葉行,但是因為茶葉在這裡不賺,所以他將茶葉移出,買了另一間店安置了那些茶,在這裡,反而賣起和這裡臭味相投的舊東西。但是,我怎麼也沒去問我學長,這一架一架又一架的舊唱片,究竟是從哪裡搜出來的?甚至於是黑膠唱片這種已經絕版品的東西他都可以賣,而且放架上待價而沽的黑膠片還不止數十張,我數數,大約有達上百張這麼多吧!

就在我腦袋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個念頭,之後又萬念俱灰過後的一個小時,這一對看來看去的男女,總算是有人開口肯問事了!
男的先開口問話:「請問,有沒有『往事成雲煙』這一張專輯?」
女的隨後也問:「請問一下,『錯別』這張唱片你們賣嗎?」
「喔!這位先生你等等,你那張專輯,我回頭找給你!」「小姐,你看的到的唱片,我們都賣,你可以付帳了!」
事實上,這女孩的聲音並沒有我想像來得婉轉動聽,粗粗的還不是很低沉,有點像是要和人吵架的口氣。
「喔!謝謝了!」那女的對我說,回頭對男生笑:「看吧!我就說他沒有山東腔!」
山東腔?!有沒有搞錯,說是我嗎?這女孩也未免太不長眼睛了吧!我難道看起來有這麼老?
男的聽了便說:「喔!那個...我早就知道了!前幾天我也才來過。」他的口語聽來十分不屑。
「但是你的打賭就是輸了! 喏,你出錢。」那女的顧自己說,根本沒在睬我的表情。
「好啦!」男生不太愉快的把了把口袋,抓了幾個銅板一張紙鈔丟在我櫃檯上。這一幕我看的心中起了無名的三把火,但是那女的似乎是真的沒別的知覺器官,她的眼儘管是往男孩的眼上一瞧,了不起的調了頭,往外走去,唱片也不拿,撐了傘就要跑了!
我見到這一幕,無名的火燒得正旺,左手櫃檯一拍,「要馬就買!現在跑了,連CD也沒拿,算什麼!」
「那個...,大叔...你千萬不要生氣,她不是故意的...,我先跟你道歉好了......」
 真沒想到這男生畏畏縮縮的在怕什麼,這一看,我就更氣了,大罵:「好的你!小子,你該部會也是耍我,等一下趁我去找CD就一溜煙跑了,是吧!」
「那個...,不是這樣的,我是真的要買唱片,不然這樣我、我多給一些錢給你,可以嗎?」
「好.....你們這一對情侶,一個當我是山東佬,一個當我是傻子嗎?豈有此理!」我氣得雙手交叉,準備送客。
「那個...大叔,我們不是情侶,那個女生是我的姊姊。」
不是情侶!?他這句話提起來,反而把我嚇了著實的一跳,於是我反向思考,冷靜下來說:「我也不是你大叔,我今年才29歲。」
這個男孩笑了,他莫名高興的告訴我:「我跟你同年耶,好巧。」
這與我何干?於是我懷疑他只是來笑話我一場,現在該不會準備離開了吧!
「那可以麻煩你幫我找看看我剛才說的那一張唱片嗎?我前幾天來過,但是就是找不到,我想說,如果你能幫我找到,那這兩張,一起算這個價錢吧!」他掏出了面額更大的鈔票。
後來聽了這一句話,我才感覺到這位男生的善意,看了他一眼,他還是那張笑容,這個舉動鼓動我幫他個忙的決心。我起身,往店內找了一張低的梯子,打算從上層找起。
當我立起梯子時,他像著匆忙趕上火車的乘客,衝來我這氣急著給我聲聲是謝。
「沒什麼!我們做生意就是這樣。」我回他話後,他立即沉默了下來,這時候,整個壅塞的唱片行頓時拓大成廣場一樣。

我翻著頂層都是灰的舊唱片,因為習慣了髒髒舊舊的空間,所以挺怡然自得的找著,卻沒想到正落到地面的灰,搞得我身下的那位不停的咳與打噴涕,他一咳起來,空氣就真的像是烏煙障氣一樣,所忍不住,只好請他行個方便。「先生,你去我櫃台那邊,下方有個格子放了很多口罩,都是衛生的,挑你要的戴。」
「真是不好意思。」他又打了噴涕,於是掩鼻走過去,乖乖戴起口罩。

就這樣,我找了近半個鐘頭,整個上層翻乾淨,卻沒有他說的那張專輯,我只好又問他:「你要的是叫什麼?」
「往事成雲煙。如果沒有也就算了...」他說的有些心酸的把頭低下去,喃喃:「難到是搞錯...」
「我是沒這張專輯的印象啦!不然你就哼幾首裡頭曲子的片段,搞不好我有靈感就能找到。」我說這句話,並非要他難看,而是認真話,這裡就唱片有九成我都自己聽過少說也有六、七十回,尤其是老闆還在店裡時,我要不聽,耳朵蓋上都很難。
他聽著我說這句,全臉從耳跟子紅到鼻尖,說:「要我唱呀......,我五音不準耶...」
「咦!我以為你是出生音樂家庭的呢!」這句話只是無心插柳。
「你說我出生音樂家庭也沒錯啦...,但是我是我們家唯一一個沒去學音樂的。」他羞赧的抓抓臉皮。
「為什麼?」我問。
「因為我從小音感就不好,沒什麼音準...,連唱歌都被我媽批是慌腔走板,他們最怕我唱歌了...」說著說,他自己笑。
「還好吧,你那還算有家庭素質在,我的一唱可能是『擦槍走火』了!」聽話到這,他整個笑到被空氣中的灰塵振了飛揚,又被嗆到,犯毛病直打噴涕。
「放輕鬆,不然你唸唸歌詞,我總該記得會在哪。」我說。
「歌詞我不知道,這首歌,她原唱的聲音都糊成一團,我只記得副歌的一些旋律...」說著說,他果然半哼半唱的發出了歌聲。
我猜想他家的家長不是出了名的音樂家就肯定是評論家了!他的聲音一點也不難聽。
我聽著聽,手邊竟忘了工作,腦子被他那句:「你還回來嗎」勾起強烈的示訊,有些印象半掺的思考,漩進了我腦海。
他唱了大約有三輪以上,終於停唱,我反而開竅了!想起來,這一首可能是我在剛進唱片行當小弟時最繞耳的一首歌,必竟是老闆最常放給我聽的。但是我總是不太懂這首歌女伶在獻唱時,像糢蝴米糰一般的嗓音和這麼強烈的背景音樂,以至於概過女聲的歌有什麼特別動人之處,讓老闆每一次聽都會閉上眼沉思。

「老闆!」男的大叫回我的魂。
「阿?我不是老闆,別亂叫。」我以為他只是為了讓我能繼續工作,才叫了我一聲,沒想到...
「這麼說...唱片行的老闆是沒換人囉!」他激動之於晃了我的梯子,真是要命的舉動,幸虧我就是頓位重,站得住。「老闆是不是叫作黃岷良的先生?!」他又 晃了我!
「喂!你是想把我從上面搖到地上嗎?」我有些受不了的吼。
「抱歉了!」他說,於是又萎縮,站到一旁去。「我確實有些過分了......,但是我為了這片唱片,翻遍了好多家唱片行、二手店,只是沒想到,最終我還是回到了這裡...」
聽他這麼說,似乎有好一段故事等著就要說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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