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逝與不逝》ep10.

十

「你是誰？」她是一位我萬萬沒想到的訪客。

她訕訕笑著，這種笑容，不是我第一次見到，但是，她每一個笑容下的細紋，都讓我隱隱作嘔，我下意識地把房間門迅速關上。

「嘿…，等等，你還沒看清楚我的樣子！」她的指頭像是藤蔓一般，生長卻異於植物的快速，我從來沒見過此等腳色，這個房間，甚麼人都不在，我想我勢必在這邊就要背她殺了！

我拋下了門，往房間的角落奔跑，除了床，這裡甚麼遮蔽物也沒有，此刻我已經置身於窗台，在無路可退。

這個陌生的女訪客，手回自己的手指，看向我，一步一步的邁進。

「你仔細看我，你怎麼會不認得我？」她的聲音壟罩了全部的房間，聲波像是催眠一樣打進我耳朵。

「把你的眼睛轉過來，不用怕，你看著我就好了…」站在我跟前，女人已經降臨在我的面前。

「把你的手放下來，不要怕…」

「把你的手放下來，不要…怕…」

「你聽我說，來，我沒有要傷害你…」接著她把自己的纖纖細指放在我的肩膀上，她以為自己徵詢過我的意見了，但她沒有，她就是自以為是就一股腦而把自己入侵了我的身體。

「我真的…，真的沒有想傷愛你，但是你要看著我啊！」

只要我有意識，絕對不能鬆懈下來，我知道她是一種來自地獄的惡魔，用美好的外表裝飾自己，實際上，她想佔有我的軀體，還有屬於我的空間，重新建立制度，停止我對抗的思考。

「放下！」她怒吼，聲音足夠撼動了整個房間。我眼角餘光看見天花板的碎片掉落，化成了粉塵飄盪，我知道她將要用暴力傷害我的，我必須阻止她摧毀我的全部。

「很好，很好，你總算是...願意看著我了。」她鬆了口氣收回自己的手指，然後將雙臂在自己面前環抱，還說：「想起甚麼了嗎？」

我周遭的溫度正降下來，毛細孔也冷卻了，從鼻尖到腦袋。然後，我才看見她的髮梢，微微捲翹，染成了接近金色的棕髮，某種乾燥像是田中的小麥。對！就是小麥，我總算能清楚地記住，這個女人她叫做：小麥，就像她的髮色一般。

「你是…小麥！」然後針對此名稱，我再也想不起第二個關於小麥的記憶。

「看來你知道我是誰了！」她小笑一笑，微微發紫的唇卻在幾秒之後紅潤起來。「那你知道我怎麼到這裡的嗎？」

講到此處，我竟然發自內心感到愧疚，但是，這種從天而降的悲傷，就像用外在的槍，打進了我心中一樣，我本不應該認為愧疚，可她的存在提醒著我。於是我回復：「我不知道。」愧疚像是扎針心頭，在我講出聲音時，刺了一下。

「那是因為你殺了我啊！」小麥朝著我冷酷著口氣，卻帶著微笑的臉。

「我真的殺了妳嗎？」

「你不是故意的，但是，很不巧事實就是。」小麥再也沒笑容的朝著我說，但口氣也不如之前來得緊繃而冷酷。「我沒想到是這樣過逝的，雖然我也提不起勁活下去了。」小麥退後轉了一圈，倒身在我的床被上。「我愛的都遠離了我…我才想著要怎麼繼續下去，就遇到了你，」打了個指扣，她細指比向我，「然後，我發生的甚麼是？」

「我不記得了，可我真沒心要殺你。」

她呵呵地笑起，笑聲細軟若絲，蓋向我的頭頂而來，她說：「你已經熟悉到不需要記憶，對你而言，殺人就像呼吸一樣。」

「沒有！我沒想過要殺你。」

「但是你殺了我！然後還毀屍滅跡！」燈光暗了下來，躺在床上的她開始黯淡下來，我走近看去，她的肉體開始分解、腐爛，一點點的發青發黑，然後，皮膚和肌肉像是化開一樣，露出潔白的骨頭，像是個被解剖中的大體。

然而，她卻異常不如屍體，還會動、還能持續她的對話與笑聲，這一次的聲音傳到我的記憶迴路中，我似乎想起她原來的模樣。

她是小麥，我的國中同學，那時候我們常常翹課走出校園，然後，在學校附近的小茶館會面，在決定我們要去哪裡玩樂，即使我不同意違反校規這件事，但是，被他們逼迫著離開校園，某種挑戰規則底線的刺激感，仍舊吸引著我為他們服務，他們要的是我的錢，所以，我可以從提供金錢去滿足被團體包圍的成就，小學之前，我可沒有這樣的幸運可以被允許，每天光是面對應該寫的課業和無情的隔壁同學就夠我疲倦了！

小麥還有個男性朋友就做小黑，小黑長得瘦高，是個比例看似外星人的傢伙，我們三個人是一個翹課的秘密小組，每天都在街頭遊蕩之外，也會到處坐車去旅行，但是，有一次小麥在百貨公司外面被逮到，株連小黑和我也得回去受罰，於是，我們一陣子都不在互相聯絡…。

「為什麼非得讓我用這麼醜的姿態，你才能記得起我的存在啊？」小麥恢復她原來見到我的肉體，並將我攬過去床的那頭。

「小麥，我告訴你，你不是我殺的，你是自己掉到山谷的！」

「可是，你們有來找我不是嗎？」

「我們是找到你了！可是、可是，那時候你看起來已經…已經…」

「你們沒有選擇救我，而是，把我推到更深的地方！」她開始嗚咽的哭了起來，一直沒有停，但我想告訴她的是，其實我早在她掉下山谷時就昏迷過去，剩下來的事情，只有小黑知道，她也許應該去找小黑。

想到這時，小麥突然停住哭泣，自白：「小黑瘋了，你又不承認是你害死我的，我…不知道…該何去何從…」

「對不起，是我殺了妳，從今以後，妳就留在這裡吧！」我靠向小麥的肩膀，她粗糙的髮絲因為眼淚的濕潤，沾到我的臉頰上，此刻，房間的震動總算是停了下來，不再有碎屑落下，往天花板看去，一道白光降落。

2018/12/07未完